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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玉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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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涧这几日过得并不舒坦。

还记得那日黄姨娘是怎么在院子里叉着腰、跳着脚吵着要分家产的,还有乔姨娘那副志在必得的架势,李氏是怎么默不作声地带着玉堂站在一边坐山观虎斗的,还有自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心情。

她本是不管事的。一直以来父亲对她都不咸不淡,看着她时始终面无表情,不过在她八岁那年教了她一遍“女子无才便是德”罢了。何况她又是庶出,将来不过依着父亲的意思随便许个人家。再者父亲自从罢了仕途之后,家里渐渐门可罗雀起来,他又自命清高,不屑与人往来,一家子人关起门来过日子。依这样的情形,自己已经二八芳龄,一个上门的媒人都没有,保不齐日后嫁给哪个鳏夫做了填房。

对此她是怕的,但是怕又如何?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她置喙的余地?她也曾憧憬过自己未来的夫婿,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他的模样。家里人多,但她见过的男主子就只有父亲和大哥两个,她也不敢往那里想。还有那些下人,她也不能想象自己跟一个下人过日子的样子,难道她还要煮饭给他吃、给他缝补衣裳吗?那早起谁来伺候她梳洗插戴呢?这样一想,她便心灰意冷,整日只是坐在闺房里,翻弄着那些花样子、绣绷子,翻得多了便也无聊,又恨不得赶快嫁了人,什么样的人也好,只要救她出这无形的牢笼就好。

丫鬟青莲见其无聊,有次拿了一本书回来,说是之前大小姐常看的,希望她也能看了解闷儿,谁知她翻了几页就倦了,她不是读书的料。那时她便又羡慕起她的大姐来,听说是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当然,那也是被接回相府后学的了——大姐没有母亲。可是她却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有娘,可也跟没有没什么差别,她的娘只知道围着父亲转,来看她的次数屈指可数。饶是这样她也眼巴巴地盼着,谁知好容易盼了来,却又是数落她不给自己争面子,数落完抬起脚来便走了。

起先她心里也难过,后来慢慢习惯了,便也习以为常,仍是盼着,哪怕只是能亲手帮她娘斟一盏茶,她也是高兴的,只可惜总不来。

她也想要学点什么来打发长日里这漫长无聊的时光,于是叫青莲去央及她娘,谁知她娘竟说:“你还嫌给我找的事不够多啊?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不成?不成!老爷那里别给我找事,有吃又有喝的,安安分分过你的日子吧!”

青莲当时就红了眼眶,怕给她瞧见,自个儿偷偷躲起来哭完了,洗了脸才回来。她见青莲半日才回来,心里早有了计较,闲闲地将此事揭过去不提。

她早该料到的,不是吗?早就该认清现状的不是吗?从小到大经过的见过的听过的还不够多吗?她闭一闭眼,笑了一笑,却有眼泪,从眼角滑落。

青莲见状上来要劝,也被她指一事打发出去了,青莲本来不肯出去的,但思忖过后觉得让二小姐发泄一下也好,还是乖乖地去了。

她便扑在床上哭了个够,直哭到昏天暗地、再无力气自然睡去。

醒来已是傍晚,通红的晚霞映得天地也是暖的,衬得她的脸也是红的。她胡乱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边,看见漫天彤云,当中竟有一条玉带也似的白练,好一番奇异景象,美不胜收。

青莲正好端了饭菜上来,若无其事地服侍她洗了脸,用了膳,两个人在窗前看了一会儿晚霞,收了餐具去了。

她一个人就那么坐在窗前,怔怔地看着天、看着云、看着偶尔经过的飞鸟,一直从傍晚看到深夜,从满天云霞看到漫天星斗,直至脖子酸痛熬不住了才去睡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好梦,直到第二天青莲来叫她起床的时候,她的脸上都还是带着笑的。青莲见状,不忍打扰她的美梦,轻轻地掩了门,下楼去了。

她那天便多睡了一个时辰。青莲再来时,她已醒了,满面笑容,连带得气色也非常好,一整天都是开心的。

从那以后她便爱上了睡觉,无事时便只是歪着,青莲默契地不去打扰,只要见她微露倦色,便会意地服侍她去睡下,只自己背了人偷偷抹几滴眼泪。

她便只是睡着,日升日落、月落乌啼,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又一天天到来。也曾望向菱花镜里,仍是如花的容颜,可空有美貌,却要生生辜负了这韶华。

她早已习惯,不再去想,因了想,也没有什么用。父亲从不曾为她打算,她甚至想过,也许他可能都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不知道她今年年方几何。娘更是决计不会为她谋划的,她可怜娘,乔姨娘虽然无出,却有一个娘家做靠山,娘除了她,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她又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像大哥那样的男子,父亲虽然厌弃了夫人,但是因了大哥,却也不得不给夫人一两分薄面,而这一两分薄面,也正是她娘辗辗转转才能求来的。

春去秋来,她已经忘记了檐下的燕子育了几窝小燕了,她只觉得自己此生也许就在这楼里耗尽了,这个可有可无的人,也不会被旁人发现,如是这样,便各过各的去吧,其余的什么人,她也再不牵念了。

可是那日听见院子里吵得沸反盈天,她还是忍不住遣了青莲去看。青莲不时便回来了,一脸的慌张报她:“小......小姐,老爷没了。”

“哦。”她淡淡地应了,似是此事与她无关,又淡淡地问:“几时的事情?”

“昨夜亥时。”青莲答。

“现是什么时辰了?”她又问。

“巳时二刻。”青莲又答。

“那你说,我还去不去看看?”她沉吟了半晌方才问到。

“如此大事,怎可不去!”青莲不解。

“哦......我不过白问一句罢了。扶我起来。”她道。

青莲便扶了她,二人颤巍巍地下了楼,向喧哗之地去了。

一路上,不知怎地,她脑海里竟浮现出了大姐的模样,那眉眼,那神情,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

那时她才四岁,大姐不过七岁,大哥六岁。为着喜欢大哥衣带上那块玉佩的纹样,她便抢了来捏在手里细看,她从没有那样好的东西,是以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想要,越看越舍不得还。大哥也喜欢那块佩,便来抢。她人小体弱,怎能抢得过高她一个头的大哥?便被大哥压在身下,不顾她的哭喊,骑在身上掰她的手指,而她虽然手指痛得像要折断了那样,却也强忍着抓紧了不放,花园里的泥巴沾了一身。

争抢的声音惊动了一旁的大姐,大姐匆忙赶来,见此情形,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难得地风起云涌,一巴掌呼在大哥脸上,愣是把大哥从她身上扇了下去。她愣了,大哥也愣了,紧接着捂着被扇红了的脸,气呼呼地冲着大姐喊:“那是我的!”

她还记得大姐当时的模样,她凝了眉,小小一张脸上目若寒星,眨也不眨地盯着大哥的眼睛,浑身散发出慑人的气息,用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问道:“你说什么?”

大哥的声音不自觉的就小了很多,绰嗫着说:“那本来就是我的。”

大姐又指着她问:“她是谁?”

大哥还生着气,于是顶撞大姐道:“贱人生的贱货!”

大姐的眉头跳动了一下,仍是用古井般波澜不惊的声音道:“再说一遍。”

“贱货......”话音未落,大姐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左右开工狠狠地抽了大哥两巴掌,那声音让趴在地上的她都忘了起身,也忘了哭喊。

大姐提着大哥的衣领,强迫他对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妹!妹!”

大哥想要闭上眼睛,大姐却用另一只手强行拨开他的眼皮,同时拎着他衣领的手使劲地晃了晃,再次重复:“妹!妹!”

大哥怕了,从唇间挤出不情不愿的两个字:“妹妹......”

“大声点!”大姐道。

“妹妹!妹妹!”大哥哭喊起来,大姐这才松了手,把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搡:“扶起来!”

大哥心不甘情不愿地向着自己的方向挪了两步,紧接着撒开腿就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喊:“我要告爹爹去!你们欺负我!我让爹爹揭了你们的皮!抽了你们的筋!”

她心下一惊,望向大姐,却见大姐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向她走来,扶起她,拍了拍她身上的泥巴,问她:“抢的什么?给我看看。”

她本来不想给的,可又不敢不给,只好将那块玉佩拿了出来。

谁知大姐只看了一眼,便举手将那块玉佩扔了出去,掉在山子石上,磕得粉碎,她扁一扁嘴角要哭,却听得大姐说:“什么稀罕的破东西。”接着泠泠地看了她一眼,她被那眼光震慑住,连哭都忘了。

父亲闻讯便赶来,不由分说地扇了大姐一耳光,罚她和大姐去跪祠堂,大姐嘴角渗出一缕血,也不分辨,甚至连看都没多看父亲一眼,拉着她的手,径直就去了祠堂。

大姐那天梳着双鬟,扎着两条绸带子,被父亲扇得歪在一边,脸上一个通红的巴掌印,挺直了身子在蒲团上跪着,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但身上却隐约散发着一种只有成人才有的成熟坚毅的气息,年幼的玉涧看着,内心中满是敬畏,不由得也学了大姐,抿紧了嘴巴跪着不出声,后来李氏来了,才将她和大姐放了出去......

玉涧想着想着,想着想着,甚至想着想着,觉得自己就是大姐,也许自己的出现,便可力挽狂澜。

黄姨娘那一巴掌扇过来之后,她才知道大姐当日有多痛,她站在那里,突然反应过来:她不是大姐,她还是那个唯唯诺诺、不问世事的二小姐!像从天上突然坠到人间,又如美梦初醒,满心的雄心壮志、尚未施展的抱负都被那一巴掌打掉了,也不知自己是伤心还是惭愧,总之她竟然拔脚跑掉了,躲进自己的闺房,再也没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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