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早已哭得不成人形，见玉润来了，死命地重重往下磕头，口里一叠声叫着：“大小姐，奴婢有罪！请治奴婢的罪罢！”

她先前为了玉涧青砖地上已磕过一次，此时不免皮破血流，玉润见她涕泪交加，额上血肉模糊，知她心里伤极，心里暗叹：“这丫头倒如玉涧所托！”

她心知此时问话多有不便，便一挑眉。玲珑最是通透，见此便向璎珞使个眼色，璎珞忙上前拦住，安慰道：“忙什么！大小姐还有话问呢！”说着与琳琅一起将她搀了起来，扶到一边好声安慰去了。

李氏、玉堂、乔姨娘、黄姨娘随即便到了。

玉润向李氏见了礼，玉堂向玉润见了礼，玉润便道：“玉堂出去。”李氏知她顾念玉堂年少，也是好意，便向玉堂道：“如今老爷不在，你便是顶梁的人，一会子官差来了，我们妇人家是不便的，你前头去应付着罢！”玉堂听见母亲吩咐，一径去了。

乔氏虽然不是玉润的亲娘，但因着也上了年岁，又加上连接两位亲人过世，且玉涧正当华年，却被自己的亲娘算计，就这样香消玉殒。想她平日里与她那个嚣张跋扈的娘截然不同，谨小慎微，唯唯诺诺，避猫儿鼠似的仰人鼻息，当得起“楚楚可怜”这四个字，想不到性子里却也这样刚烈，竟然选了这样的方式了结此生，于是也发自肺腑地落泪，只拿了帕子默不作声地在一旁拭泪。

玉润看向黄氏，黄氏却冷笑一声：“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没了，要你猫哭耗子装得什么假慈悲！你虽则面上做出这副神情，实则心里痛快得要死吧！你们只恨不得那个死了的是我，好称了心意！如今老爷不在了，玉涧又一根绳子上了吊，我不过孤家寡人、板上鱼肉，所有的想头都没了，任凭你们处置罢了！”说罢竟不顾身份，自顾自地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自己伸手倒了茶喝起来，竟一滴眼泪也无。

一席话说得屋子里所有人脸上都变了颜色，李氏冷哼一声道：“全凭大小姐安排罢！”拂袖而去。乔氏手抖个不住，待要说些什么却又强自忍住，对玉润道：“大小姐，我一个妇道人家没甚主意，且近日来心口疼得紧，容我告退。”

玉润点了点头，兰鹊便扶着乔氏去了。

黄姨娘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仍是大剌剌坐着，玉润瞟了一眼玲珑，玲珑会意便去将门关了。

黄氏心里其实怕得要死，大小姐外负绝世姿容、内秉风雷之性，如今自己竟生生逼死了玉涧，怕也是不得活了，浑身上下竟然抖了起来。

琉璃搬过椅子来，玲珑扶着玉润坐了。

玉润却叫：“青莲。”

青莲本来伤心欲绝，身子已经软成一滩泥，璎珞和琳琅只得一边一个将她靠住。然任凭璎珞和琳琅怎么安慰，青莲只是口里不住嘴地说着自己有罪该死，此时听见玉润叫，心里却顿时拿定了主意，也不要她两个搀扶，竟自己站起来走到玉润身前，直挺挺跪下，口中说道：“奴婢有罪，听凭大小姐发落。”

玉润见此情景，不由得又在心里叹了一声，问道：“二小姐怎么没的，你细细说来。”

青莲知道黄氏是个靠不住的，况且是她起的头。李氏和玉堂对她这一房的事情一贯冷淡，乔氏做不得主，她原是在自己床上彻夜辗转，想着天一亮就去求玉润，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让她想法把玉涧留下来的，谁知二小姐竟然就这样断了念头，一脖子上了吊。二小姐生病时是她青莲照看、不开心是她青莲排解，她想什么自己最了解，先不说事情是否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局面，单看二小姐选的这条路，她就知道她这次是真的灰了心，了无生念。她不由得又狠狠看向黄姨娘：人家做娘，她也做娘，当娘的千方百计为儿女计，她倒好，为了自己的利益，千方百计把女儿往火坑里推！谁不知道说是太子妃侍读，其实就是丫鬟，也是陪房，等于入了奴籍的！她哪里尽到过半分做娘的义务？她哪里配做二小姐的娘！

青莲说着眼里又汩汩涌出泪来，再次叩头道：“奴婢好恨！恨自己自以为了解二小姐至深，再不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都是奴婢的错，大小姐要打要杀要买，奴婢听凭发落，绝无二话，但有一事，还请大小姐发发慈悲，让奴婢送了二小姐再去，也算是尽了主仆之间这么多年的情谊了。”说罢匍匐在地。

玉润叹道：“你也算是有情有义，罢了，就随你。璎珞，琳琅，好生扶起来，暂且送回房去。”璎珞答应着扶了青莲去了。

玉润再看黄姨娘，嘴角噙了一丝冷笑，玲珑心里明白，早带了两个家人上去把她从凳子上拉了下来，掼在地上跪着。

玉润冷冷道：“黄氏，这些年我不在，倒养得你越发上来了。倒是小看了你。”玲珑便道：“大小姐问话，怎不行礼！”上前揪住黄氏的发髻便摁在身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黄氏也不挣扎，心知反正挣扎也无用。直起身来，伸手将被玲珑揪散的头发拢一拢，装作漫不经心地道：“大小姐心内早有计较，又何必再惺惺作态？不错，是我将那帖子回了过去。我不过讨生活罢了。老爷不在了，这家里没人愿意多看我一眼，玉涧虽则顶着个小姐的名头，却不如你有个家世煊赫的外祖父，夫人向来不冷不热，想是必不肯照拂看顾。她自己那个棉花性子，没几日便会落得奴才不如。都是为奴为婢，到哪里不一样？还不如去做那什么太子妃侍读，以她的姿色，或许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了凤凰也未可知！”

玉润虽然知道她的嘴脸，却不想她竟然连一丝遮掩也无，登时厌恶得无可附加，冷笑道：“既如此，姨娘之为玉涧打算的也不能算是不详不尽了。姨娘既然这么担心自己的将来，不如我今日就给你个分明，免得你日日惦记着，食不下咽、夜不安枕。玲珑。”

玲珑在一边忙应了。

玉润双手拢在袖中，面无表情道：“黄氏平日不敬主母、目无尊上、德行有亏，今又逼死二小姐，心如蛇蝎，本该乱杖打死，但念其为二小姐生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便从家门逐出，与玉家断绝一切关系，任其自生自灭。”

玲珑应了，带了两个家人上来便要拖黄氏。

黄氏想不到自己的报应竟然来得如此之快，玉润简简单单几句话便决定了她的下半生，想到自己即将沦为街边乞丐，内心又拒又怕。想自己费尽半生精力费力筹谋，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心有不甘，但更多的是害怕，她从未独力在外面生活过，幼时养在爹娘膝下，虽是小门小户，但也是掌上明珠。说是卖身为奴，但进玉府马上就抬了姨娘，一天下人也没当过，大小姐说赶出去就赶出去，她什么活计也不会，要以什么维生？

思及极恐，她马上伸手抱住玉润的小腿，目呲欲裂，叫道：“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好歹是姨娘，还是玉涧的娘！”

玲珑见状便要上来扯开，但玉润微微抬了下手，玲珑便带着家人站在一旁。

只听得玉润声若寒冰：“玉涧？玉涧早被你逼死了，在楼上卧室里躺着，你要不要去看看？”顿了顿又说：“原本我还可饶你一次，看在玉涧面上，只要你安分守己在府里待着，锦衣玉食也少不了你的，总让你熬过下半生便是。只可惜你自己看不清，贪心不足，现下唯一的指望也被你自己断送了。我只知玉涧是我妹妹，黄姨娘？从此府里便没了这个人，也多一份清净。你若不松手也好，反正对于乞丐来说，有无手臂也无甚区别。玲珑。”

玲珑听见，忙转身吩咐下人道：“都听见了，还不快取斧子来剁了她的手，抬了扔出去！”

因黄氏平时待人刻薄，立刻便有人去了。

黄氏心下害怕，看着玉润的表情不像是说假话，怕玉润真的剁了她的手再把她扔出去，忙松了手自己站起来道：“你好狠的心！”

这次玲珑不待玉润吩咐便接到：“再狠也狠不过你，亲生的女儿也往火坑里踹！啰嗦什么，还不快走！”

黄姨娘心知多说无用，再不多言，一拍身上的尘土迈步便走，听见身后玲珑吩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抬了水来洗净地板，去了这些晦气！”

黄氏出门的时候正遇上玉堂送客，玉堂看与她擦肩而过，从鼻孔哼出一声，嫌恶地拍拍碰到她的衣袖，转身进来，门房的刘伯忙将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