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狂，雪骤。

一个瘦削的身影从床上爬起来，摇摇晃晃的来到门口，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打开了房门。

狂风，裹着雪花，猛地涌了进来，吹散了老人满头的白发，吹飞了桌上散落的纸页，墙角床上的床帏，在冷风中摇摆，房中的炉火变得明灭不定。

零星的雪花，在房中飞舞，有的落到了老人的脸上，刹那间消失不见。

老人呆呆的看着门外，看着风云变幻下的那风，那雪，嚣张的吞噬着这个世间，似乎只有世间万物的战栗，才能满足他们的好胜心。

门突然被一双苍白的手关上了，把无情的风雪关在了门外。老人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外边风雪大，冰冷刺骨，你还要不要你这条命了？”

“没想到江湖第一杀手清风也会关心人了。”

老人说着话，颤巍巍的转过身子，在炉火边的一张躺椅上躺了下来。

炉火烧的正旺，映照出了老人的面容。老人的脸色就跟他满头的白发一样的苍白，虽然皱纹堆叠，但那斜飞入鬓的眉角，那高耸的鼻梁，那虽然全无血色但却透着性感的嘴唇，无一不在说明主人年轻时的丰神俊逸。尤其是那双青碧色的眼睛，仿佛是高远的天空，又仿佛是深潭的清水，带着一种冷冽的神秘。

高大的身影清风从床上拿过一个大氅，披在了老人的身上。

清风的面貌很是普通，低垂着眼睑，跟一个普通的仆人毫无区别。只是虽然他的头发同样的已经苍白，但是脸色红润，看不出一点的皱纹，方才看得出他的与众不同。

火光照耀着清风的动作，他的动作是如此的温柔，神情是如此的关注，就好像是对面坐着的是他深爱的情人。

“又下雪了，又是一年了。”

清风无语。

“我记得那一年也是一个下雪的夜晚吧。”

清风沉默。

老人的眼睛盯着眼前的炉火，似乎把他的眼睛也染成了红色，像血一般的颜色，随带着房间的一切都变成了血样的红色。

“你说如果我死了，到底是哭的人多，还是笑的人多？”

清风张了张嘴，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炉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个人的身影很长，很长，最终好像变成了一个身影。

“老板，天冷，你还是去床上躺着吧。”

“老板？”

清风低头细看，老人已经停止了呼吸，只是他的嘴角还荡溢着一丝微笑，一如他们多年前相遇时一模一样。

二

威德十五年，冬。楚国国都长陵。

飘扬了十几天的雪终于停了，但天空还是灰蒙蒙的。初升的太阳挂在天空，就好像是平底锅上的煎鸡蛋。

长陵南部大街朱雀大街上，一匹黑色的骏马疾奔而来。马嘴里喷吐着白色的粗气，在空中升腾消散，显然是走了很远的路。

“大胆，何人如此放肆，竟然敢在宫城禁地骑马？”

金盔金甲的禁卫军抽出了腰畔的金剑，拦住了奔马的去路。

马上的人懒得答话，此刻的他也没有了说话的力气，探手入怀，从怀里掏出一块金色的令牌，扔了过去。

当先禁卫军伸手接过令牌，一看之后顿时神情大变，赶忙带着余下禁卫军让开了去路。

乾清宫金殿上，楚国的皇帝威德皇帝宋世麒正在查看着朝臣递上来的奏章。

楚国威德皇帝荡平宇内，一统四海，文治武功，堪称一代圣主。他的头发也已经花白，面貌并不如何出众，初升的朝阳洒照在皇帝那金线绣着的五爪金龙身上，仿佛活过来一般，使得他整个人变得伟岸高贵起来。再配上粗重的卧蚕眉，开合之间亮若寒星的双目，端的是好一派帝王之气。

威德皇帝一心查看着奏章，旁边的大内总管太监高管却注意到了金殿角落的侧门那里有一个身影晃动。

高管看到威德皇帝正在专心看奏章，悄悄的往后退了退，靠近了侧门位置，压低了声音说道“出了什么事？不知道陛下正在早朝吗？”

“高公公，出大事了。”侧门后的人低声说道，说着话凑到了高管耳朵低声耳语了几句。

“什么？”高管惊声尖叫了起来，红润的脸上顿时变得面无人色，手里的拂尘惊慌之下掉落在了地上。

“高管，何事如此惊慌？”

高管顾不得捡起地上的拂尘，来到威德皇帝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只见的皇帝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了高管的手臂，脸色极其难看的说道“你说什么？可是真的？”

高管点点头说道“今早八百里快递送来的。”

威德皇帝脸色变得煞白，跌坐在了龙椅上，双眼一翻，却是直接昏了过去。

“哎呀，快点传御医。”高管尖利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

三

浓雾，残月。残月就浸泡在这浓雾里，看的人心都要碎了。

飞瀑已经结冰，冻结了刹那间的风华。

山上的青松，也被冰雪覆盖，满眼都是苍茫一片。

山巅，一块巨石上，端坐着一个穿着儒衫的老人，怀里抱着一把古琴，琴声悠悠，似有说不尽的情怀。

老人面容清癯，满头的白发，从那精致的五官还可以看得出年轻时的风姿。尤其是那双眼睛，就像是冬天里的一把火，带着一种激越的漠落。

天气如此寒冷，可是老人只是着了一件单薄的儒衫，却丝毫没有觉得冷的意思。他身上的儒衫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即使在这冰冻的冬天，都能够闻见他身上那股熏天是酸气。

老人的手快如闪电般的在琴弦上跳跃，琴音也变得高亢起来，突然一声撕裂天空的鸣叫从高空传来。

老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一看，一只纯白色的鹘鹰盘旋在空中，高亢的叫声不绝于耳。

老人皱了皱眉头，扬天长啸了一声。

听得长啸，鹘鹰随之附和的鸣叫 了一声，却见得鹘鹰收敛了羽翅，盘旋着落在了老人的腿边。

老人伸手从鹘鹰的爪子上取过一个小竹筒，打开竹筒，却是一张小纸条。老人缓缓的打开纸条，上边却空无一字。

老人怔怔的看着空无一字的纸条，许久，突然间大哭三声，继而大笑三声，着急忙慌的站起身来，那把价值连城的古琴摔落在雪地里，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老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旁边的一间竹屋里，翻找出一大堆的手稿，摊开一张白纸，毛笔蘸满了墨汁，下笔如有神，刷刷点点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老人看着桌子上的笔迹，突然间口吐鲜血，喷洒在了刚写完字的纸张上。他痴痴颠颠的哭笑着，把毛笔随意的丢弃在了地上，夺门而出，几个起落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声长啸，正静静站立在巨石上的鹘鹰精神一振，扬天附和鸣叫了一声，双翅展开，一飞冲天，转眼间消失在了天际。

多日之后，山路上蜿蜒行来几人，手里提着一应生活用品，当先一青年跟儒衫老人竟有七八分相像。

青年带着众人一路来到了屋子里，鼻子一皱，转头一看，赫然看到了桌子上的血迹。

青年人赶忙冲上前，皱着眉头盯着桌子上那张带血的纸页。

“金麟岂是池中物，

一遇风云变化龙。

治国齐家平天下，

覆雨翻云一场空。”

青年缓缓的放下手里的纸页，看着旁边摞的高高的一堆手稿，翻开一看，封面上赫然写着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

“覆雨翻云。”